李東升
又是一年“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時節(jié),云貴高原的天氣,乍冷還寒,春寒料峭,。我和文友完全無視春寒和公路的濕滑,馳上了去“雞鳴三省”地域的公路,奔往云南威信水田寨,四川敘永水潦鄉(xiāng),去了卻一樁蘊藏心底的夙宿。
所謂“雞鳴三省”,即是云貴川三省邊界在這里毗鄰,而又被渭河、白車河、赤水河割切出的“三丫”型深澗狹谷隔離開來,以狹谷自然劃分三省地界。這里又猶如一個“品”字形,品字地帶上的三省邊陲,歷來各自俗稱“雞鳴三省”——即一省雄雞啼唱,三省村寨皆聞。站在貴州地界上遙望,三口中頭上一口在貴州,腳下兩口左口在云南,右口在四川。
也許有讀者要問:祭悼一位英烈,為何既要去云南水田寨,又要去四川水潦鄉(xiāng)?
答案悲壯得令作者也不愿回答。因為龍厚生烈士犧牲后身首異地,故墳墓有兩座——一座在水田寨,一座在水潦鄉(xiāng);更因為水田寨墓地中埋下的是烈士的頭顱,而水潦鄉(xiāng)墓地中埋下的是烈士的身軀。
(云南水田寨烈士陵園)
(水田寨龍厚生等烈士臥式陵墓)
(四川水潦龍厚生烈士陵園)
(四川水潦烈士陵園龍厚生雕像)
對龍厚生烈士的悲壯事跡的更深了解,還是在一九八五年,中央黨史辦授命云貴川三省邊區(qū)毗鄰五地市黨史辦,編輯《中國工農(nóng)紅軍川滇黔邊區(qū)游擊縱隊斗爭史》一書出版時,在參加該書的編寫中所掌握的,盡管時間過去了多年,但仍然是心中難以忘卻的記憶。
按“遵義會議”決定,黨中央擬在敘永、古藺地區(qū)北渡長江進入四川,爭取在四方面軍匯合而“赤遍全川”,但因土城之戰(zhàn)的失利而“一渡赤水”。敵情的變化,黨中央決定暫緩渡江,改向國民黨力量空虛的云南扎西(威信舊名)集結(jié),尋求新的戰(zhàn)略機動。
戎馬倥傯的2月10日,中革軍委發(fā)布了《關(guān)于各軍團縮編的命令》。按縮編命令精神,中央紅軍在扎西進行整編,精簡機關(guān),充實連隊。同時,為創(chuàng)建川滇黔邊根據(jù)地和牽制敵人,中革軍委將部分政治、軍事精英,以及近五百名紅軍戰(zhàn)士,組建了川滇黔邊區(qū)川南游擊縱隊,縱隊在敘永縣黃泥鎮(zhèn)五龍山授旗后,告別主力,肩負起了獨立戰(zhàn)斗在云貴川邊區(qū)的使命。
(周恩來在禹王宮向縱隊干部作動員)
龍厚生1891年6月27日出生于湖南省永興縣龍坪村一戶殷實之家。父親是個有名的武師,以開設(shè)武館為生。他從小一邊習文,一邊隨父習武,練就一身好武藝。1928年1月,參加湘南起義,上了井岡山后,在干部軍事訓練大隊任教官、后調(diào)任中央政治保衛(wèi)局派駐紅軍通信學校特派員。川南游擊縱隊組建時,被任命為川南游擊縱隊特派員。
為迷惑牽制敵人,掩護中央主力紅軍二、三、四渡赤水的戰(zhàn)略行動,縱隊在川南地區(qū)攻城奪地,主動出擊,頻頻襲擊敵人,并以總政治部名義,到處張貼標語口號,號召人民摧毀反動政權(quán),建立革命蘇區(qū)。一系列的戰(zhàn)斗行動,迷惑和牽制了敵人,為中央紅軍轉(zhuǎn)戰(zhàn)黔北,搶渡烏江,兵臨貴陽,直逼昆明創(chuàng)造了有利條件。
1935年5月,蔣介石再次調(diào)集重兵剿滅游擊縱隊。五個正規(guī)師和大批反動地主武裝,如狼似虎地對川南游擊縱隊發(fā)動了“三省會剿”。
在半年多反復的追擊和血戰(zhàn)中,縱隊猶如孤舟,日夜搏擊在驚濤駭浪之中,1936年1月,特委書記余澤鴻及縱隊多數(shù)指戰(zhàn)員陸續(xù)犧牲,部隊極度減員。2月6日,川滇黔邊特委任命龍厚生為川滇黔邊區(qū)游擊縱隊司令員。
激烈的戰(zhàn)斗仍在一天天在持續(xù),龍厚生和政委劉復初,帶領(lǐng)堅貞不渝的紅軍戰(zhàn)士轉(zhuǎn)戰(zhàn)川滇黔邊。沒有根據(jù)地、得不到休整、沒有后勤補充,“天當被子地當床,樹林草叢當營房”的戰(zhàn)士們,缺吃少穿,有時只靠著吃樹皮、野菜、草根等充饑,不少戰(zhàn)士因傷病和饑餓而倒在了異鄉(xiāng)的土地上。
11月26日傍晚,縱隊近百名指戰(zhàn)員,在又一場激戰(zhàn)后突出重圍,急行軍50多公里,疲憊地轉(zhuǎn)移到鎮(zhèn)雄花朗壩野臘溪。
(鎮(zhèn)雄野臘溪戰(zhàn)斗遺址之縱隊司令部)
這稱得上是游擊縱隊最后的浴血奮戰(zhàn)的地方,四圍群山聳立,樹木蒼翠,溝壑縱橫。在山腳的凹地邊上,零星地散落著農(nóng)家。寧靜中,五彩斑斕的箐雞不時飛起,鳥兒的歡唱響徹山野,悠閑地有一口無一口地吃著青草的黃牛,不時穿插進一兩聲“哞哞”的叫聲,這畫卷般的寧靜中,突然的槍聲驚心地響起。而這槍聲——直接導致了中央紅軍留下的火種的熄滅。
游擊縱隊認為已甩開追兵,便在當?shù)刈∠?,放出步哨后,炊事班張羅做飯。但突然間槍聲四起,原來滇軍安旅田營一直跟蹤尾追,趁縱隊準備休息之際,將村子包圍,以密集的火力實施突襲。遭遇敵人的突然襲擊,槍聲即是命令。分散宿營的部隊各自為戰(zhàn),但還是傷亡慘重。激戰(zhàn)中除司令員龍厚生率十余人沖出重圍外,絕大部分戰(zhàn)士當場犧牲。政委劉復初、女紅軍干部李桂洪、闞思穎在突圍時被俘(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后,經(jīng)黨組織營救出獄,回到延安)。
戰(zhàn)斗持續(xù)到夜間,槍聲冷寂。田福五命令部隊和民團點上火把搜查,不少負傷子彈打完的戰(zhàn)士又被殺害。
突出重圍的龍厚生帶領(lǐng)十余名戰(zhàn)士,來到水田寨,分散隱蔽在干溝趙海云、趙觀海家。當?shù)孛駡F團總鄭耀東(原和游擊縱有一定關(guān)系),表面上表示愿為紅軍提供掩護和籌糧,暗地卻聯(lián)合四川白泥民團長鄭明華,對隱蔽中的縱隊戰(zhàn)士再下毒手。龍厚生和戰(zhàn)士英勇反抗,但因力量懸殊而不斷倒下。龍厚生在徒手搏擊中,被敵人蜂擁而上抓捕。壯烈犧牲后的戰(zhàn)士們,甚至衣服也被民團剝光而棄尸山野。
捕捉到縱隊司令員這位大人物后,民團團總鄭耀東立即對龍厚生嚴刑逼供,毒打拷問,逼問部隊掩藏的槍支、傷病員的掩蔽場所,雖然被拷打得傷痕累累,血跡斑斑。但龍厚生始終沒有說出游擊縱隊掩埋槍支、隱蔽傷病員的場所。幾天的嚴刑逼供毫無收獲,無計可施的鄭耀東,只好和鄭明華商議,將龍厚生押到敘永交縣衙門算了。
小腿已被打骨折龍厚生,在鄭明華及團丁押解下,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踉踉蹌蹌地從云南水田寨上了路。由于步履蹣跚,路途上又遭受不少的鞭打,槍托的狠揍,好不容易到達敘永水潦金龜山地界時,因流血過多,傷勢太重,身體極度虛弱而邁不開步子,押解隊伍在路邊停了下來。
(敘永水潦鄉(xiāng)金龜山一角)
這時,鄭明華不愿意抬著龍厚生上路,靠步行要押解到敘永,怕是難上加難。于是他暴怒地踢了龍厚生一腳,端起手槍,動起了殺害龍厚生的念頭。龍厚生鄙視地望著鄭明華的槍口,艱難地抬起頭,仰望著身后金龜山,回望來路山道上滴下的殷殷血跡,那血跡的延伸處,連接著的是戰(zhàn)友們同樣的鮮血,再縱目遠眺,似佛看到了北方那片土地,紅旗招展,抗日烽火熊熊燃燒,他在心中默默與戰(zhàn)友們告別,向黨中央報告:盡管五百多留下的戰(zhàn)友們犧牲了,但始終初心不改,信仰永存!每一位戰(zhàn)友,都把熱血獻給了為之奮斗的事業(yè)!最后,他從丹田提氣,拼盡生命最后的能量,高喊出:“中國共產(chǎn)黨萬歲!打倒國民黨反動派!”
熱血迸發(fā),氣壯山河的口號聲,震動了云貴川邊界,響徹群山,茫茫然不知所措的鄭明華顫抖地開了槍,龍厚生提聚生命的最后一口氣,將口中鮮血唾噴在鄭明華臉上后,慢慢地倒下了身軀。鄭明華喪心病狂地命手下割下了龍厚生的頭顱,帶回水田寨示眾,再行文上峰報賞。
龍厚生司令員悲壯而高亢的口號聲,傳進了水潦鄉(xiāng)在山上做農(nóng)活的農(nóng)民艾宗云、楊遠清等人耳里,他們躲在樹林間,淚眼婆娑地目睹了這慘烈的一幕,唏噓不已,心靈顫抖。等鄭明華率幾個匪徒走后,他趕緊忙下山,連忙找來一床席子裹住龍厚生司令員的遺體,悄悄安埋在金龜山上。
龍厚生司令員的頭顱,被鄭明華帶回云南水田寨后,懸掛在寨門上示眾,匪團總鄭耀東宣布:“誰也不許埋葬龍厚生腦殼,否則殺全家!”但在頭顱懸掛示眾后的第二個晚上,幾個當?shù)馗卸骷t軍的貧苦農(nóng)民,在接近黎明,團丁最困乏的時候,悄悄地將龍厚生司令員的頭顱取了下來,掩埋在水田寨街后小山上。
秋風蕭瑟,雞鳴三省東方紅。
上世紀70年代,云南、四川兩省政府在金龜山、水田寨,查訪到安埋龍厚生烈士頭顱、遺體的墳墓,準備合遷至縣烈士陵園安葬。但兩省民眾均要求留下烈士墓,讓當?shù)厝嗣裼袀€念想和祭悼之地。為尊重兩地人民的感情,滿足大家對烈士的懷念,威信、敘永兩縣分別在原墓地修建了烈士陵園,供人瞻仰。
每年清明,學校師生、當?shù)貦C關(guān)、村民都要來這里寄托哀思。尤其是近幾年紅色旅游的興起,黨史學習活動的深入,一年四季均有不少游客、黨史工作者、紅色歷史研究學者,來到這里緬懷先烈,追尋長征足跡……
在龍厚生烈士墓前肅立默哀,獻上鮮花后,我們默默地思索著,遙想當年中央紅軍留下的五百多名指戰(zhàn)員,他們浴血于西南邊陲,遠離黨中央和主力部隊,在人跡罕至的崇山峻嶺中,在激烈的戰(zhàn)斗中一個個灑盡熱血,捐出了身軀;也有不少傷病員,掩留在雜樹叢中,懸崖洞穴,有的人嘴巴里含著還未咽下的草根野菜,就告別了生命。五百多中央紅軍留下的精英啊,僅幸存被俘后的三人。
難怪有人吟誦:“馬革不必裹尸回,只為江山還人民,孤魂夜繞青山游,明月難照故鄉(xiāng)還”。思索中讓人似乎明白一個道理,是什么力量支撐著他們的不屈斗志,勇于獻身;那是要給人民一個平等富強的江山!面對成千上萬龍厚生這樣的英烈,當今能否理直氣壯地坦言,社會沒有辜負他們的浴血獻生?
再展望四野,赤水河碧波翻滾,釀造出一河美酒,茅臺酒、青花郎……河畔翠綠的桔子園,沿河谷層層鋪遞至山腰,金黃色的夏橙垂掛枝頭,一車車水果運出去,一筆筆資金匯過來,一幢幢充滿彝族風情的街子上,商店毗鄰,一座座隱掩于果樹翠竹間的農(nóng)家小樓,飄出了歡歌笑語,寫意出吳冠中畫筆下的江畫風光……
這景象——不正是龍厚生等一代英烈所期望的嗎!
統(tǒng)籌:劉禹涵
責編:游正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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