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漄
中國科幻作家。2019年開始頻繁發(fā)表科幻小說,作品見諸《科幻世界》、《銀河邊緣》,2023年10月21日,其作品《時空畫師》獲第81屆世界科幻大會雨果獎“最佳短中篇小說獎”。他的小說風格多以歷史和傳統(tǒng)文化題材為基礎(chǔ),并在此之上進行科幻創(chuàng)作。
海漄參加科幻活動與2013年諾貝爾化學獎獲得者邁克爾·萊維特、中國科幻作家江波對談。受訪者供圖
海漄獲得雨果獎并發(fā)表獲獎感言。成都世界科幻大會主辦方供圖
小說集《銀河邊緣009:時空畫師》封面。
從一個“默默無聞”,在工作空閑時寫作的銀行員工,到首個在中國本土斬獲“雨果獎”的國內(nèi)科幻作家,2023年10月21日,海漄在中國科幻歷史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
海漄在雨果獎頒獎典禮前一天才匆忙從深圳趕到成都,原因很簡單,因為21日是周六,此前幾天都需要工作。當日中午12點,新京報記者在成都世界科幻大會現(xiàn)場一個關(guān)于歷史傳說科幻的沙龍上第一次見到海漄,在給幾名科幻迷簽過名后,海漄和記者漫步到了大會場館門口的菁蓉湖畔,暢談科幻產(chǎn)業(yè)的未來,聊天最后,記者開玩笑地說,“假如你拿了雨果獎,那么你就不用工作了。”
彼時,菁蓉湖畔微風陣陣,氣候是宜人的23℃,但這個身著牛仔褲和休閑襯衫的青年科幻作家立刻嚴肅了起來,他認真地說,“不,工作肯定會繼續(xù)。”
9個小時后,海漄換上了招行的制式西裝,從劉慈欣手中接過了屬于中國科幻作家的第三座“雨果獎”獎杯,并說出了那句被大量轉(zhuǎn)發(fā)的獲獎感言:“我每天計算著我的時間,計算著我的收入,但我在下班途中,在晚上加班回家的路上,我也會去仰望一下星空,這本來是兩個毫不相關(guān),互不干涉的平行世界,但現(xiàn)在在成都,這兩個世界融合了,理想照進了我的現(xiàn)實。”
現(xiàn)在,距離海漄舉起雨果獎獎杯已經(jīng)過去60余天。官方輿論場上,贊美鋪天蓋地而來,但在隱秘的地方,爭議也隨之而來,雨果獎獲獎作品《時空畫師》的豆瓣評分從9.6一路下跌到了5.5,書評“就這能拿雨果獎?”獲得了最多的68個贊。
面對這一切,海漄顯得頗為理性,“我在歷史細節(jié)上下的許多功夫并沒有被讀者感知到,我也在思考自己是否有些本末倒置了。在科幻圈,《時空畫師》在大家的‘爽點’上存在明顯不足,如果放在更加大眾的評價中,它的可讀性又不如優(yōu)秀網(wǎng)文。兩頭不著,所以它評分下降很大程度上是合理的。”
這就是海漄,一個面對榮辱不卑不亢,始終擁有清醒自我認知的科幻作者,他同時還是一名銀行職員和一個新手爸爸。海漄把生活和愛好分得很清,在最近的采訪中,海漄對新京報記者表達了他期望未來繼續(xù)腳踏實地工作和寫作的愿望,“我期待熱點盡快過去,未來能在工作之余繼續(xù)保持自己的愛好,寫一些自己感興趣的故事,如果這些故事能得到更多的認可就太棒了。”
初出茅廬:認真寫作不影響認真工作
如果仔細聽海漄說話,能稍微聽到一絲湖南“塑普”的味道。1990年,海漄出生于湖南湘潭的一個國企雙職工家庭,寒暑假時,父母會在上班之前把他送到新華書店,海漄在那里接觸到了《海底兩萬里》、《神秘島》等經(jīng)典科幻作品,后來又讀到了劉慈欣的《吞食者》和潘海天的《餓塔》,從此科幻成為他的愛好,大學期間,海漄還參與過一些科幻協(xié)會,并發(fā)表了自己的科幻處女座《驚情喀納斯》。
直到這個階段,海漄和國內(nèi)許多其他學院派的科幻作家都走在相同的人生道路上。但在海漄看來,顯然愛好就該是愛好——快畢業(yè)時,海漄趕上了招商銀行深圳分行來校園宣講,他由此來到深圳開始了自己作為銀行職員的人生,一干就是11年,直到現(xiàn)在。
2016年,海漄的工作逐漸穩(wěn)定下來,度過職場新手期的他更加游刃有余,也有了在空閑時間重拾愛好的想法,“我的職業(yè)要求我嚴謹和自律,這造就了我的性格。另外,寫作也能給我?guī)砥痰陌矊幣c自在,我把這件事當做轉(zhuǎn)換大腦開關(guān),放松身心的方法。”
早在大學時期就與海漄是“網(wǎng)友”的八光分編輯田興海也是在這時發(fā)現(xiàn),海漄又開始寫作了。經(jīng)過工作的沉淀,海漄的文筆更加成熟,接下來的幾年,他成為了各大科幻平臺的“過稿王”,《血災》、《龍骸》、《時空畫師》發(fā)表在了八光分的《銀河邊緣》雜志上,《江之怒》、《盡化塔》則發(fā)表于《科幻世界》雜志,其間還包括獲得冷湖獎的短篇《走蛟》。
田興海后來成為了海漄《時空畫師》的責編,在他看來,海漄是一個特別嚴謹?shù)娜耍M管工作繁忙,但只要他答應(yīng)了交稿,基本上不會拖時間。他這樣描述第一次見到海漄時的樣子:穿了一身西服,標準的職場人士,一時間和他腦海中很有紀律性的作者形象完美契合。
海漄在銀行的工作一絲不茍,考勤也無可挑剔,這和許多人最初想象中“摸魚”上班的科幻作家形象完全不同。實際上,海漄早在2019年嶄露頭角時就曾在八光分公眾號上透露過自己在繁忙工作時還能保持寫作節(jié)奏的秘訣:“自己在乎的東西一旦做起來,平時充滿挑戰(zhàn),緊張繁忙的工作鍛煉出來的時間管理能力、執(zhí)行力也就延續(xù)到寫作中來了。在保證質(zhì)量的前提下,每周末寫1500字,兩個月差不多就能完成一個短篇。寫作耗時耗力,但相比工作,何嘗不是一種放空呢?歸根結(jié)底,對于寫作者來說,你需要問清自己,到底喜不喜歡寫科幻,是否愿意為之付出努力?”
海漄對新京報記者說,自己“完全談不上高產(chǎn)”,“我計算了一下,此前我的產(chǎn)量一年大概就5萬-6萬字,兩三個短篇的樣子。這種產(chǎn)量,不說和成熟的職業(yè)作家相比,就算在業(yè)余作家中都算比較低的??苹檬莻€很小的圈子,這點成績,別說比起我們許多成名作家,就算在同期的年輕作家里也算不得亮眼。”
獲獎之后:相比自己獲獎更關(guān)心家人和孩子
拿到雨果獎后,贊譽和關(guān)注鋪天蓋地而來,但海漄很認真地回復了恭喜他的幾乎每個人,10月22日凌晨1點,他還回復了記者的祝賀微信。
但不習慣拒絕的性格讓他不得不面對之后的“超負荷”狀態(tài):獲獎后的短短幾天內(nèi),他接受了非常多采訪,對每一個采訪他都盡量保持著禮貌與耐心。10月25日,海漄發(fā)了一條朋友圈,“承蒙各位厚愛及謬贊,近幾日微信和手機已爆倉,本人希望盡快回到原有的生活、工作節(jié)奏中去,不再個人受理合作及報價問詢。”并附上了在《科幻世界》和《銀河邊緣》發(fā)表作品的版權(quán)聯(lián)系人聯(lián)系方式。
從獲獎至今的兩個多月里,海漄最高興和最累的都是回家的第一天。成都世界科幻大會閉幕式還未結(jié)束,海漄就匆匆坐飛機趕回了家,到深圳時已經(jīng)凌晨12點多了,很疲憊,“回到家以后太太還在等我,孩子也醒了,咿咿呀呀地要抱抱。宇宙很大,生活更大,在那一刻其他都不重要了,家人的笑臉是最讓我開心和滿足的。”
“宇宙很大,生活更大。”這句《三體》里智子的話,海漄在多個場合都說過。對他來說,或許科幻夢想有宇宙之大,但有限的個人精力也必須投入到真實的生活中。
出名并“破圈”后,科幻的世界闖入了海漄平日里作為“打工人”的生活圈子,他一時有些手足無措。好在招商銀行反應(yīng)很快,在這方面給了他很多支持,“領(lǐng)導祝賀了我,也表示公司支持員工能在工作之余有豐富多彩的業(yè)余生活。領(lǐng)導定下的總體原則是,這件事僅在內(nèi)部進行有限宣傳,鼓舞員工士氣即可,公司立場還是保護員工,尊重員工個人意愿,不會為了短期熱點消費員工。這讓我非常感動,面對后面的事篤定從容了很多。同事們一切照常,大家都非常注意保護我,盡力幫我屏蔽外界的干擾,偶爾會有同事下班后找我簽本書,都非??酥疲液芨兄x他們對我的理解和支持。”
對于獲獎后涌入的采訪需求,海漄坦言“最開始沒想到陣仗有那么大,原則上以后我會盡量少接觸這些,畢竟我不是什么公眾人物,還是希望不受打擾過自己的生活。”而面對一些廣告和商業(yè)化邀約,海漄基本婉拒了,“我有正式的工作,寫作作為業(yè)余愛好也占用了大量時間,無心再在其他方面做更多商業(yè)化的嘗試了。”
對他而言,名和利都不如孩子的笑臉更令人幸福。12月初,和記者談起獲得雨果獎后發(fā)生的一系列事情時,海漄正推著他不滿一歲的兒子逛公園,“孩子帶起來很辛苦,但可愛是真可愛。”
海漄說,家人對于他的獲獎非常淡定,“此前他們對科幻知之甚少,更不知道什么是雨果獎。對科幻僅有的認知來源于電影《流浪地球》。現(xiàn)在我們?nèi)谊P(guān)注的重點都是可愛的寶寶,看著他一天天長大,相比這個過程,獲獎并不是那么重要的事。”
面對質(zhì)疑:《時空畫師》在大家的“爽點”上存在不足 評分下降合理
另一方面,在鋪天蓋地的贊譽之余,輿論場對于海漄的評價也慢慢走向兩極。
海漄獲得雨果獎最佳短中篇小說的《時空畫師》收錄于小說集《銀河邊緣009:時空畫師》,在海漄獲獎消息公布后不到一天,這部小說集在網(wǎng)店上就已經(jīng)售罄,工作人員在成都世界科幻大會官方售書展臺擺上了“《時空畫師》已售罄”的小卡片,版權(quán)方表示書籍正在加印。
10月25日,一名因海漄獲得雨果獎購書并“火速看完”的讀者在豆瓣上給出了2星的評價,發(fā)表評論吐槽《時空畫師》“內(nèi)容很平淡,平鋪直敘,無起無落”,認為其科幻“不夠硬”,該評論也成為了《銀河邊緣009:時空畫師》排名第一的評論。隨著時間的推移,《銀河邊緣009:時空畫師》的豆瓣評分從雨果獎公布之前的9.6一路跌到了5.5。
這個評論代表了相當一部分網(wǎng)友的意見,對此海漄表示,“目前為止,差評和罵聲我都有在看,最初大家主要是基于文本的討論,這里面有很多值得聽取和學習的,我會記住這些,在往后一點點努力改進。”
作為一名成熟的職場人士,海漄有著良好的抗壓能力,但有時看著罵得比較厲害的差評,他也會郁悶,“我的文章是有缺點,但也沒他們說得那么差吧?”在一個科幻聊天群里,有人表示要看《時空畫師》,海漄立刻回復“別抱太高期望”。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人身攻擊和各種揣測開始出現(xiàn):11月2日,一則包含“原創(chuàng)虛構(gòu)創(chuàng)作”的豆瓣評論把海漄從上學到工作再到獲得雨果獎的經(jīng)歷罵了個遍;12月3日,有知名自媒體發(fā)布視頻認為雨果獎是“內(nèi)定”,《時空畫師》則是為雨果獎“量身定制”的作品,又導致了一陣風波。
在遭遇罵聲最嚴重的時候,海漄曾經(jīng)收到過有網(wǎng)友連續(xù)給他的不同作品刷一星,稱他為“恥辱”,表示“他作品看都不看直接差評”。對一些不實言論,海漄也憤怒過,但憤怒過后也只能無奈的“自我屏蔽”,“隨著一些自媒體不實的揣測和引導,一些情緒被調(diào)動和發(fā)酵,我第一次感覺到了網(wǎng)絡(luò)可能把我們每個人都異化和撕裂了。對于這些,我會適當去做一些自我屏蔽。畢竟寫科幻本來就是我的業(yè)余愛好,我本意是在其中找到快樂的,不應(yīng)該被外界影響。”
早在雨果獎頒獎之前,成都世界科幻大會現(xiàn)場的多名科幻作家就向新京報記者表達了同一個意思,“被罵”就是雨果獎獲獎?wù)?ldquo;必承其重”的王冠——畢竟珠玉在前的是劉慈欣的《三體》,而《三體》就算放到所有雨果獎作品里,也是佼佼者。本次入圍雨果獎名單的5篇國內(nèi)科幻作品,無論哪一篇獲獎,都會引發(fā)質(zhì)疑,唯一的區(qū)別只有質(zhì)疑的多少和質(zhì)疑點的不同,“這次入圍雨果獎的很多作品甚至都不是作者本人寫得最好的作品,不管誰拿了雨果獎,都會被罵。”
但實際上,海漄對自己的作品一直有著清醒的認知,“雨果獎并不是科幻界的諾貝爾獎,它本質(zhì)上是一個小圈子愛好者投出來的粉絲獎項。對于我自己而言,這次獲獎不意味著它多么優(yōu)秀,也不意味著我達到了一個很高的水平。如果大家把雨果獎當作一個經(jīng)典作品的認證,那它不僅有差距,還差得非常非常遙遠。”
接棒劉慈欣?“不打擾就是粉絲對偶像最樸實的熱愛和維護”
許多人知道海漄是因為雨果獎,而劉慈欣遞給海漄獎杯的圖也流傳在各大媒體的頭條首頁,這張圖頗有新老交接的味道,也引發(fā)了不少關(guān)于“接棒”的討論。
事實上,10月21日頒獎典禮現(xiàn)場,當海漄從劉慈欣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上臺領(lǐng)獎時,他稍微有些慌亂,甚至記不起劉慈欣當時對他具體說了哪些鼓勵的言語,但當頒獎典禮全場人的眼睛都聚焦于他,海漄突然想到了劉慈欣在某本書序言里的話,便簡單化用,脫口而出,造就了那段“下班路上仰望星空”的感言。
在當前中國的科幻圈里,幾乎沒有哪一位作者不是劉慈欣的粉絲,許多新晉科幻作者都或多或少受到劉慈欣的影響,海漄也不例外。他從2003年開始就是大劉的“磁鐵”,看過他的所有作品。和許多讀者不同,海漄最喜歡劉慈欣的長篇是《球狀閃電》,短篇是《圓圓的肥皂泡》、《山》、《吞食者》。
雖然劉慈欣的頒獎瞬間在媒體層面被賦予了很多含義,但在海漄看來,這就是一個粉絲見到偶像的圓夢時刻。海漄和劉慈欣只簡短交流過兩次,一次是頒獎臺上的祝賀,一次是頒獎后晚宴上提醒他獎杯托運的問題,“大劉比我想象中的隨和、親切,但我也能看出他的疲憊,所以之后我并不愿意打擾他,只希望他能有更多自己的時間好好休息。我想這是一個粉絲對偶像最樸實的熱愛和維護了。”
實際上,海漄的創(chuàng)作風格和劉慈欣并不相似,他更擅長以歷史為藍本進行合理的想象并創(chuàng)造科幻故事,融入了歷史雜談和推理。這和劉慈欣先有科幻核心構(gòu)思,再有故事的創(chuàng)作方式大相徑庭。但這依然是科幻的一個種類,就像劉慈欣本人也在2000年的一個隨筆里提到,讓車間工人知道科幻的不是克拉克和布拉德伯里,而是倪匡(《衛(wèi)斯理系列》作者)。
加州大學河濱分校“推想小說與科學文化”項目博士候選人范軼倫說,那些經(jīng)由好萊塢大片、出版商出于市場考量的選擇而為我們所熟知的概念和意象:星際飛船、外星人、人工智能、未來世界……塑造了中國讀者對科幻的認知。而縱觀海漄的創(chuàng)作譜系,不難發(fā)現(xiàn)歷史和傳統(tǒng)文化題材一直是其關(guān)注的重心,海漄的科幻創(chuàng)作,體現(xiàn)的正是中國科幻處于“復魅”中的蓬勃生命力。
“目前的科幻產(chǎn)業(yè),大劉一人貢獻了大部分流量和產(chǎn)值,他用他的才華為我們遮風擋雨,創(chuàng)造了一個巨大的、舒適的搖籃。這種情況,倒讓我想到了大劉的《贍養(yǎng)上帝》,上帝文明在機器的搖籃中豐衣足食,最終走向衰落,所以我想,我們早晚是要靠自己的,哪怕我們的努力非常拙劣,但一定要勇敢走出去。”海漄告訴新京報記者。
新京報貝殼財經(jīng)記者 羅亦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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