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黔東南大山深處的文化秘境榕江，一場數(shù)萬人狂歡的山地足球大賽，火熱了整個大西南的夏天。綠茵場外，名嘴韓喬生親臨現(xiàn)場，激情解說；綠茵場上，中國的“C羅”“梅西”們縱情奔躍；場下的替補隊員同樣熱情不減，以蘆笙歡歌，和身著苗族、侗族盛裝的拉拉隊們匯成歌舞長河。
火爆的貴州“村超”。攝影/前行小羅
榕江“村超”，正是貴州多彩山地文化的冰山一角。榕江身后的苗嶺，有世居民族風(fēng)采萬千，是貴州第三級山地“臺階”的文化要地之一。苗嶺向北，貴州的第二級山地“臺階”黔中臺地，第一級山地“臺階”黔西北山地，又分別構(gòu)成貴州文化的樞要與緣起之地。
位處榕江、臺江、劍河、雷山四縣之間的苗嶺山脈主峰雷公山，是重要的自然、人文名山。攝影/尹剛
事實上，山在貴州，不只意味著如此宏大的山地省文化格局。貴州，有125.8萬個大小山頭（數(shù)據(jù)統(tǒng)計截至2022年），對于一個日常“開門見山”，尋路不問東南西北，只依照山川水勢，遙指上下前后的貴州人，山是一處處寄放情操的人文山水，承載起山間石木搭建成的居所家園。貴州人穿山越河的文化精神，更藏在從古到今跨越山地的一座座橋梁之間。
可以說，沒有了山，貴州文化就成為了無源之水。無論是從宏到微、還是從古到今，貴州文化的脈絡(luò)經(jīng)緯，就藏在貴州17.62萬平方千米的山地公園里。
山地，讓貴州成為多彩“文化千島”
山，在中國文化里意味著什么？
三山五岳，奠定華夏的四方視野與天下格局，也是文人墨客隱逸的詩意遠方。冰川雪山，是華夏開拓的邊界與高度，亦成就了中國文化的高遠雄奇。縱觀全國，貴州，正處于一條由幾大山脈塑造的“山地文化帶”之上。
山地不止為貴州帶來雄奇的景觀，同樣是生發(fā)文化的基底。圖為北盤江大峽谷。攝影/胡云江
“世界屋脊”青藏高原生長出兩條臂膀，東北向，祁連山、賀蘭山、陰山山脈與大興安嶺一路直抵北疆，西南向，橫斷山脈奇崛矗立，勾勒出大西南的輪廓。它們?nèi)缤坏缽澰?，環(huán)抱著黃河、長江中下游盆地的“中原腹地”。無論是分隔西北與東南的胡煥庸線，還是羈縻土司制度密集的區(qū)域，乃至葬具葬俗、建筑遺跡與器物風(fēng)格，都與這條文化帶高度重合。這道彎月，是另一半的“山地中國”。
中國的“半月形山地文化帶”上，貴州有眾多古文化遺址。制圖/彭聰
貴州，恰好位于這條半月形山地文化帶的腹地，更通過東流之水，與中原腹地緊密相連。于是，貴州的山地文化，從一開始就既身懷山地的雄奇風(fēng)姿，也有中原文化的綿長浸潤。
回到貴州，誠如前文所言，貴州高原“西高東低、三級臺階”的地勢勾勒出貴州文化的宏觀樣貌。而在每一級“臺階”上，都有眾多名山大川，交織出貴州多元文化的經(jīng)緯之線。
烏蒙山群山起伏，是貴州第一級“臺階”上的主要山脈之一。攝影/廖濤
第一級“臺階”黔西北山地上，烏蒙山、北盤江縱貫貴州西部，既串聯(lián)起藏羌彝文化走廊，又早在夜郎古國時期，就成為溝通云南、廣西的文化通道。第二級“臺階”黔中、黔北腹地上，有大婁山環(huán)抱著烏江與赤水河，與巴蜀楚湘的地域文化帶相連。由此腹地沿東、北、南向下，第三級“臺階”上，山水路網(wǎng)，更是形成復(fù)雜的毛細血管網(wǎng)絡(luò)，分割出一片片文化千島。
大婁山控扼川黔交通，坐望貴州第二級“臺階”上的黔北腹地。圖為大婁山海龍屯全貌。攝影/秦剛
第三級“臺階”上的苗嶺，是中國兩大水系——珠江水系和長江水系的分水嶺，其兩側(cè)人文風(fēng)物，便多有不同。苗嶺主峰雷公山四周，森林蒼茫，分布著數(shù)十個苗寨，正是1100余萬散居西南，走向世界的苗族同胞的文化中心。
這里的江河，更是富寓文化意義。一條苗嶺腳下的清水江，就是侗族兩大支系南侗與北侗的主要分界線。向北，有湘黔之交的天柱縣“北侗第一寨”三門塘，處處水墨粉黛，宗祠會館，一如煙雨江南；向南，清水江南岸與都柳江流域成為南侗的主要聚居地，人們則行走于鼓樓之下，在風(fēng)雨橋畔唱響侗族古歌。
貴州第三級“臺階”上地形地貌復(fù)雜，為多元文化打下自然基礎(chǔ)。圖為苗嶺腹地的都柳江。攝影/尹剛
可以說，在貴州，跨過一座山，越過一條河，便是另一方人文天地。若我們的目光進一步聚焦到這些山水經(jīng)緯的交匯處，諸多名山如同棋子，盤活了貴州文化的通盤格局。
梵凈山，正是這么一處人文寶地。這座“生態(tài)寶島”的B面，是貴州文化深遠流長的縮影。早在宋代，這處“西南咽喉”已然成為士子僧人的隱逸之所。明代貴州巡撫江西人郭之章在其《黔記》中寫道，“貴州山以梵凈山為第一，可比天臺”，足見當(dāng)時梵凈山的地位。
武陵山脈主峰梵凈山，自然與人文景觀和諧共處。攝影/李萬林
她同樣是中原文化與貴州文化交匯的重要節(jié)點，明萬歷四十六年（公元1618年），明朝敕賜梵凈山重建金頂，譽之為“天下眾名岳之宗”。自此，梵凈山與五臺、峨眉、九華、普陀四大佛教名山并肩齊名。這座被當(dāng)?shù)厥谰用褡逵H切稱呼為“飯甑山”的圣山，成為各方文人逸士登臨賦詩的妙處，其腳下的水網(wǎng)，也有舟楫風(fēng)物川流不息，匯聚川湘黔楚的人文精髓。
雷公山、月亮山、黔靈山、萬峰林……像這樣既為天人合一之秘境，又兼具人文韻味的山川，在貴州隨處可見。山，成為了承載貴州文化的宏大基底。而若是著眼于一處處山川之間。貴州人由微向宏構(gòu)建山地家園的歷程，本身就是一條鮮活的山地文化脈絡(luò)。
貴州著名的自然地貌景觀，多有人文意義。制圖/劉耘碩
貴州人，如何塑造一座山地文化的殿堂？
貴州人，是大山的子民。這樣的貴州人從遠古時期的洞穴走來，在山川上修建姿態(tài)各異的家園居所，再順應(yīng)山水局勢拓建城市，逐步鑄就了一座中國獨一無二的山地文化殿堂。
參觀這座文化殿堂的第一站，就是8921處貴州洞穴（數(shù)據(jù)統(tǒng)計截至2022年）。
貴州洞穴往往也是文化殿堂，圖為王陽明曾居住的陽明洞內(nèi)石刻。動圖/地道風(fēng)物視頻《神奇貴州如何開啟冬游模式》
山洞，如何成為貴州文化之源？
貴州，擁有中國最多的舊石器時代文化洞穴遺址。貴州人最初的文明之光，就是在500余處史前洞穴遺址里生發(fā)的。這些洞穴，往往有厚達數(shù)米的文化層疊。譬如興義貓貓洞內(nèi)，就有打擊石器、精制石斧、磨制骨器等堆疊出的一整條上古文物序列，一如樹木年輪，見證了貴州人跨越新舊石器時代的變幻歷程。
貴州史前洞穴遺址眾多，出土了樣態(tài)豐富的打擊石器。制圖/九陽
先古的星火在貴州的洞穴里薪火相傳，隨著時光沉浮，在不同時期，形成綿延不絕的文化史詩：秦漢時期黔東北的汞礦巖洞，唐宋時期黔南山野的苗瑤墓葬，明清時期黔中大地上的寺院洞天，時至當(dāng)代三線建設(shè)時期，貴州各地的深邃巖洞，亦記錄著八方來客援建貴州的熱血歲月。
今日，洞穴更是貴州山地文化舞臺閃耀的新星。
探洞，是具有人文意義的極限運動。攝影/周元杰
今年暮春時節(jié)，在遵義綏陽雙河洞，舉辦了一場別開生面的“溶洞音樂節(jié)”。來自毛南族、哈薩克族等多彩民族的天籟之音，與這億萬年時光塑造的山地奇跡共鳴交響。
銅仁九龍洞，貴州著名溶洞景觀之一。攝影/李貴云
雙河洞，并非是一座簡單的洞穴，而是由數(shù)十個洞口，多層洞道，由暗河、水洞、旱洞交織成的一座巨型迷宮。中法兩國的考察隊聯(lián)合探索雙河洞已經(jīng)二十多年，他們發(fā)現(xiàn)了如同繁花的鐘乳巖柱、石膏晶簇，神秘的盲魚等遠古生物，甚至還有大熊貓的化石。截至2018年，雙河洞測量長度已經(jīng)達到238.48千米，探明深度594米，位居亞洲第一，世界第六……
由億萬年時光造就的荔波天鐘洞溶洞奇觀。攝影/李貴云
貴州的洞穴，歷久彌新，在自然、科研意義之外，更代表著人類探索世界的人文精神。
走出山洞，貴州人的家就是建筑文化博物館
貴州人，向來擅長“靠山用山”。當(dāng)他們走出山洞這種中國最早的“民居”，在這方土地上依靠山勢，采集林木，挖掘巖石，大顯身手，也就根據(jù)不同的山川區(qū)域，塑造了或宏大、或秀美的民居建筑文化。
苗嶺深處的西江千戶苗寨。攝影/戴建仙
貴州黔西北山地第一級“臺階”上，土司莊園與山地民居恢弘大氣；黔中、黔北腹地的第二級“臺階”上，黔北沿江依山的“重屋井院”頗有巴蜀意趣，黔中安順一帶的“官寨屯堡”則把石頭利用到極致；而第三級“臺階”上的黔南、黔東南山區(qū)，正是中國南方建筑的“活化石”干欄式建筑保存最好的地域之一。
貴州民居因山地環(huán)境有所不同。黔北民居多為規(guī)整的合院建筑；黔中本寨、云山屯的屯堡碉樓設(shè)計嚴密；而黔東南苗寨侗寨等民族村寨，有眾多適合山地環(huán)境的吊腳樓。制圖/九陽
且讓我們從貴州最為有名，最有文化積蘊的一棟民居——遵義會議會址開始參觀這座文化殿堂。除銘刻紅色傳奇之外，這棟帶有四合跨院的二層小樓，本身就是遵義人文發(fā)展史的縮影。
青瓦覆蓋的歇山式屋頂，如同青山遠黛，在屋頂上短坐停歇，雄渾中透著幾分巧思。主樓跨院的板栗色木結(jié)構(gòu)四合院，是巴蜀民居的典型結(jié)構(gòu)。至于主樓四周的圓柱拱廊，與主樓上下門窗的彩色玻璃，又帶有幾分異國情調(diào)。這座中西交融的黔北民居，銘刻了遵義曾為巴蜀重鎮(zhèn)，又隨著百年風(fēng)云變幻，開眼看世界的千年往事。
大雪中的遵義會議會址。動圖/地道風(fēng)物視頻《神奇貴州如何開啟冬游模式》
從遵義城區(qū)走出，步入黔北山水之間，在赤水河畔的土城、丙安等古鎮(zhèn)，乃至?xí)r下人流如潮的烏江寨景區(qū)，則可看到黔北民居秀美實用的另一面。人們根據(jù)“天平地不平”的復(fù)雜地勢，以木材石柱為基，建起頗具水鄉(xiāng)風(fēng)情的吊腳樓。烏江、赤水河畔，航運貿(mào)易發(fā)達，是以民居又多采取前店后院的設(shè)計，前店屋檐往往寬達數(shù)米，檐下便是天然櫥窗，頗見商賈人家的巧思。
赤水河畔的茅臺古鎮(zhèn)因川黔鹽業(yè)貿(mào)易而興起。攝影/哼哼復(fù)嘰嘰
由黔北的丘陵山川一路向南，來到黔中腹地?？λ固厝悍妩c綴在萬畝壩子之上，依山傍水，是如同軍營城壘般的屯堡村落，也有布依族搭起的特色石板房。黔中，正是貴州最具特色的民居類別——石板屋的重地。在安順的鎮(zhèn)寧、關(guān)嶺一帶，多有經(jīng)由億萬年沉積而成，如同書頁一般的青石。布依族人尤其善于利用石頭，建造出“石片當(dāng)瓦蓋”的房屋奇觀。這樣以山巖為基的石上居所，是承載貴州歲月變遷的年鑒。
安順屯堡建筑格局規(guī)整，如同古代軍營。攝影/邰秀瓊
如果說建筑是一曲凝固的音樂，那屯堡建筑，毫無疑問便是破陣之軍鼓。最精華的屯堡建筑，當(dāng)在明洪武年間調(diào)北征南的核心區(qū)——以本寨、云山屯、九溪等村寨為代表的“云峰八寨”。譬如本寨屯堡，如同一座八卦大陣，七座碉樓坐望寨子里院中套院，網(wǎng)路密布的民居。這些民居對外的窗口往往很小，一逢戰(zhàn)事，它們就可以化身為觀察哨和設(shè)計孔，這，正是當(dāng)年軍戎鐵馬的精神遺存。
屯堡院落外圍墻體以石材修建，院落角部多修建碉樓防御體系。攝影/李立洪
然而，這些建筑外在剛硬，內(nèi)里卻是精細婉約的江南鄉(xiāng)情。當(dāng)年的巖石碉樓已變?yōu)楹⑼挠螛穲?，其腳下這些庭院深深的四合進院，與大門上的雕花門樓，卻依然呼喚著持續(xù)六百年的遠方鄉(xiāng)愁。
“石木混建“是貴州建筑的重要特色，其中木雕是江南建筑文化的體現(xiàn)。上圖:隆里古鎮(zhèn)民居木雕，攝影/盧現(xiàn)藝，下圖:屯堡民居木雕，攝影/李立洪
離開黔中腹地“石的海洋”，來到大山深處的黔東南、黔南一帶。這里，深藏著貴州民居的另一派主要類別——干欄式建筑。干欄式建筑，是中國南方民居建筑文化的活化石，早在七千余年前的浙江余姚河姆渡文化遺址，就有許多干欄式建筑的木質(zhì)構(gòu)件出土。而貴州的赫章可樂等地，也有諸多干欄式建筑的陶制模型出土，記錄著青銅時代貴州人開拓家園的故事。
在貴州，干欄式建筑被稱為吊腳樓，第一層用于隔絕蚊蟲，放置農(nóng)具，二、三層則用于居住或者當(dāng)成倉庫，簡單而實用，正是苗族、侗族、水族、瑤族等諸多世居民族的不二選擇。
依山而建的吊腳樓，是貴州民族村寨的主角。攝影/楊光才
山地里杉木眾多，生生不息。杉木是當(dāng)?shù)孛褡逋纳衲?，也是修建居所的重要材料。熟練的工匠，往往以一雙巧手，不用一枚鐵釘，就能建造出一棟精美且實用的吊腳樓。杉木根脈遒勁有力，正適合作為吊腳樓的飛檐翹角，主干直立挺拔，則可作為房梁廊柱，門窗、墻板等小件，也都可用杉木來制作。
高聳入云的大型杉木，是貴州民族同胞的精神圖騰。攝影/陳沛亮
貴州有92.5%的面積是山地丘陵，而在這些苗嶺深山之中，山地丘陵的面積更是動輒在95%以上。于是，人們在坡度不一的高地上，利用林木，雕刻出了山地建筑奇跡——一座吊腳樓的腳下，往往有數(shù)十根長度不一的木頭編織出的如同繁花的底座。當(dāng)你沿著青山綠水，穿過諸多民族村寨的小河長橋，遠望群山。這些擠擠挨挨的吊腳樓，如同給大地附上了一層水墨粉黛。
建造中的吊腳樓。攝影/盧現(xiàn)藝
合院、石板屋與吊腳樓，這三種貴州居所的主流類別，只是貴州龐大山地建筑文化的冰山一角，當(dāng)你漫步貴州，可以看到黔西北威嚴大氣的土司莊園，黔北海龍屯上的“王宮”遺跡，黔東北土家族的“筒子屋”，黔西南融合滇黔乃至法式風(fēng)情的劉氏莊園，黔東南三門塘水墨粉黛的北侗村落……
左上：海龍屯“王宮”遺址，攝影/楊艦
右上：屯堡民居建筑，攝影/游紹龍
左下：劉氏莊園，攝影/陳偉紅
右下：三門塘宗祠建筑，攝影/王濟文
如此種種貴州人的居所，正是記錄文化的無言之歌。而當(dāng)一處處居所依山沿河錯落而聚，就匯成了一座座姿態(tài)各異的貴州山城。它們，是活著的貴州山地文化書頁。
貴州，百山百城有多精彩？
貴州的城鎮(zhèn)格局，往往不同于遵循“天圓地方”主流范式的中國古代城池，而是如同植物一般，依地形自然生長，頗具幾分江湖之遠的意趣。
這些城鎮(zhèn)，主要始于明代。據(jù)明萬歷《貴州通志》，當(dāng)時全省有城池47座。貴陽、安順、鎮(zhèn)遠、平越（今福泉）、赤水等城池，均在明初積石筑城，并借助城外河流以固守。隨著歲月變遷，它們，從最初的軍事屯堡變?yōu)樯剿嘁赖募覉@。
自黔靈山上俯瞰貴陽市區(qū)。攝影/李文博
要說貴州城市人文發(fā)展的代表，莫過于省會貴陽。這座在青山秀水，茂林修竹之間生長出來的山水幻城。其城市名字、歷史、格局，乃至典型的城市人文地標(biāo)，無一不是因為山地與人的互動而塑造。
公元1282年，元朝在北宋矩州的基礎(chǔ)上建“順元城”，為貴陽建城起始。最初，她不過是一座面積1平方千米的土城。由其城市原點 “黑羊箐（qing）”（一說為彝語——美好的大片竹林），可想見此地滿目郁郁蔥蔥，生靈奔躍的景象。
南明河畔的甲秀樓是貴陽人文地標(biāo)的代表。攝影/王豪仁
很快，這座因位處貴山之陽而得名的城市，以其坐鎮(zhèn)貴州中央的格局，成為了行商往來不絕的“萬馬歸槽”之地。百花山、黔靈山、南岳山，三條縱向山系包裹著兩塊壩子，兼之自南向東北流淌的南明河，構(gòu)成貴陽最早的山川形勢。云巖、南明，這兩個貴陽最早的兩個城區(qū)名正因山河而生，自此而始，花溪、白云、觀山湖……等城區(qū)，記錄了貴陽人的開拓歷程，也寄寓了幾分山水詩意。
貴陽森林覆蓋率達55%，是一座名副其實的“林城”。攝影/李立洪
若你游賞這座中國第一個國家森林城市，就會感受到什么是真正的“城市森林”。綠意蒼蒼，烘托出甲秀樓與文昌閣兩座貴陽的人文地標(biāo)。它們也與山水格局淵源頗深。文昌閣的建設(shè)，源自貴陽城外某座如同文昌星點魁金筆的山峰傳說，甲秀樓則依托南明河水勢，以“水從碧玉環(huán)中出”的橋水格局，秀冠黔中，為貴陽這幅山水幻化出的水墨畫卷點睛。
像貴陽這樣城中有山，山中有城，襟山帶湖，天人合一的人文格局，在中國的省會城市里都可以說頗為少見。
如果說貴陽是貴州城市發(fā)展的宏大史詩，那么古城鎮(zhèn)遠，則是在群山夾峙之間，細密生長的小城故事。
鎮(zhèn)遠古城是貴州城鎮(zhèn)山水相依格局的代表。攝影/李文博
清嘉慶二十四年 （公元1819年），林則徐沿滇黔大道（又稱滇黔湘大道，下同）前往云南，在經(jīng)歷了“行人在山影在溪，此身未墜膽已落”的驚險路途之后，他驚喜地看到一座“府治依山為城”的城鎮(zhèn)。如“s”形太極圖畫一般的?（wǔ）陽河，將城鎮(zhèn)中分為二。占地面積六千多平方米的鎮(zhèn)遠青龍洞樓閣建筑群，依崖傍洞，貼壁凌空，恰若一幅懸空而掛的壁畫，俯瞰著如水流般連綿不絕的各地行商。
鎮(zhèn)遠天后宮，即福建會館，可見貴州會館文化的深遠。攝影/李光榮
這座城市的精華，在于沿山面河，層層疊疊的巖石小道。路旁的一座普通民居，往往就是曾經(jīng)的商業(yè)會所。天后宮與萬壽宮、禹王廟并立城中，佛寺道觀文廟則在絕壁的巖洞里相會。漫天神佛與儒釋道三家交匯于此，頗有幾分魔幻之感。鎮(zhèn)遠地接湘黔，來往人士縱貫四海，于是湘西的秀美，江南的柔婉，都在貴州人利用山地的巧思里匯為一體。
鎮(zhèn)遠萬壽宮，即江西會館。貴州會館數(shù)量，以江西會館為首。攝影/繆克強
從大都市到小古鎮(zhèn)，貴州的多元山川，塑造了百城百韻的人文意趣。譬如軍屯古鎮(zhèn)隆里，是嚴謹肅正的軍事堡壘，也有青磚白墻，一步一景的江南風(fēng)韻；橋城都勻，一條劍江穿城而過，百余座古今橋梁在山水之間搭出一座“西南威尼斯”；石城安順，人們住石院，踏石階、走過的是石階石巷，看到的是石牌坊、石塔，簡直是一個石上世界……
福泉是軍屯文化的重地。圖為福泉明代古城墻。攝影/盧現(xiàn)藝
當(dāng)鋼筋水泥混凝土復(fù)制出一座座千篇一律的城市森林，你還能在貴州這座山地民居建筑文化博物館里，邂逅沉凝在山川里的“木石奇緣”。
依山傍水，石木并存的安順屯堡。攝影/吳忠賢
出山！貴州人的逆襲傳奇
貴州人，以山巖林木塑造居所，搭起了一座獨一無二的山地文化殿堂。而在他們修橋鋪路的出山歷程里，我們又可以看到一段段知行合一的人文史詩。
譬如，被茅以升譽為 “西南橋梁之冠”，堪比趙州橋的葛鏡橋。
俯瞰葛鏡橋，可見橋身拼接的緊密。攝影/張晉銘
這座橋位于平越城（今福泉市）畔的麻哈江上。平越，是明代軍屯最早的驛站之一，這里北通甕安、東連黃平、西接貴定、南聯(lián)麻江，是滇黔湘大道的關(guān)鍵節(jié)點。然而，正如王陽明經(jīng)過平越時那句“鳥道縈紆下七盤，古藤蒼木峽聲寒”的慨嘆。在葛鏡橋建成之前，行人經(jīng)過此地，都得冒著生命危險乘舟渡河。
葛鏡橋雙拱令石橋與山崖渾然一體。供圖/貴州省交通運輸廳
明萬歷年間，為改變這里交通不便的局面，解甲歸田的平越人葛鏡，毅然耗盡家資建橋。前兩次建橋選址，分別在現(xiàn)橋址的上游和下游，均告失敗，時人稱為“上倒橋”“下倒橋”。然而，他屢敗屢戰(zhàn)，甚至作歌“橋不成兮鏡不死”，終于，這座橋于明萬歷四十六年（公元1618年）建成。明代皇帝御賜葛鏡“義垂千古”匾額，予以旌表。葛鏡橋聲聞天下，堪稱貴州古橋文化的高光一刻。
最終修好的葛鏡橋，可謂是鬼斧神工。河畔絕壁，江心巖礁，一橫一縱成為橋梁的天然支點。工匠將石塊打磨成一塊塊精巧的“豆腐”形狀，不需黏合，已然堅固不倒。以葛鏡橋為起點，當(dāng)?shù)匕傩赵诤拥郎稀⒔^壁間，架起了百余座明清時期的古石橋，令這里通達四方，人文交匯，成為了一座歷史文化名城。
黎平地捫風(fēng)雨橋，貴州風(fēng)雨橋代表之一。攝影/李貴云
就這樣，一座座橋梁依托山川水勢，在貴州拔地而起，藏著貴州人文迸發(fā)的極簡史，或如鎮(zhèn)遠古鎮(zhèn)的祝圣橋，“緬人騎象過橋來”，溝通中外；或如風(fēng)雨橋，是民族同胞的精神寄托，也藏有青年人行歌坐月的浪漫。貴州人對橋，有分外深切的情感，乃至有些大型莊園里的花園，都要修建一座袖珍“花橋”，隱喻莊園首領(lǐng)修橋鋪路，造福民生。
公元1901年，有一位清朝的官差沿著官道從北京走到貴陽，根據(jù)沿途記錄，他竟足足花了70多天的時間，如今，你若開車從貴陽到北京，也不過就是20多個小時。這樣翻天覆地的變化，便可歸功于貴州萬橋飛架的騰躍。2.8萬余座古今橋梁，形成世界獨有的橋梁文化，也組成一個龐大的動脈系統(tǒng)，涌動著貴州人開拓千山的熱血。
貴州世界級橋梁分布及橋梁整體規(guī)模。制圖/劉耘碩
烏江、北盤江這兩條高山里奔流的長河，過去曾是分割黔西北、黔北與黔中的巨大阻礙，如今則成為一座座世界級高橋揮灑智慧，貫通東西的主要舞臺。
烏江之橋，代表著貴州橋梁的深廣。不過140余年，人們就在如同一片巨羽般細密分布的烏江水系里，實現(xiàn)了從零座到近萬座大小橋梁的跨越。在烏江上，有一江架百橋，百橋看古今的文化奇觀，石墩、獨木橋、石拱橋、鐵索橋與世界級高橋你方唱罷我登場，記錄著古今貴州人文山水的跌宕變遷。
烏江上古今橋梁眾多，圖為著名的烏江架五橋。攝影/吳東俊
北盤江之橋，則代表著貴州橋梁的技術(shù)高度。北盤江沿途激流奔涌，河谷深切，動輒數(shù)公里寬，數(shù)百米高。以“世界第一高橋”北盤江大橋（杭瑞高速）為代表，貴州人造出一座座“山地奇跡”，讓貴州的第一、第二級山地“臺階”相連，也壓縮了大西南的路途萬千。
不過，若綜合看待橋的交通區(qū)位、修造技術(shù)與文化底蘊，貴州最為傳奇的世界級高橋，莫過于貴州建設(shè)“世界級橋梁博物館”的開篇之作——位于古時滇黔大道上的壩陵河大橋。
壩陵河大橋，貴州萬橋飛架史詩的重要節(jié)點。攝影/周睿曦
2009年12月23日，壩陵河大橋建成通車，這座世界首座山區(qū)峽谷千米級跨徑橋梁，將關(guān)嶺至黃果樹的車程由一小時縮短到了五分鐘，開啟了貴州世界級高橋萬橋飛架的序幕。
它是我國在高山峽谷修建的首座主跨超千米的大跨徑橋梁，以世界最大規(guī)模隧道錨在山間鑄基。修建大橋時，則是世界首次采用飛艇牽引先導(dǎo)索與氣動翼板抗風(fēng)措施，前者降本增效，后者則成功解決了壩陵河大橋顫振失穩(wěn)的技術(shù)難題。此外，它還是世界首次4處設(shè)鉸進行鋼桁梁架設(shè)的大橋。
貴州橋梁結(jié)構(gòu)體系技術(shù)創(chuàng)新圖鑒（部分）。攝影/魚一條
除了這5項世界之最，壩陵河大橋還開創(chuàng)了11項中國之最，無愧是中國“超級工程”的重要符號！
它更是一座連接貴州自然、歷史和文化的長橋，橋梁四周，有黃果樹瀑布、滴水灘瀑布之壯美，三國古道與滇黔大道之悠遠，紅崖天書之神秘，自成一道舉世矚目的風(fēng)景。你甚至可以步入這座橋梁內(nèi)部，在370米高的“世界第一蹦極”項目里放飛自我，向著貴州山水大變幻展開臂膀，盡情擁抱由大地沉凝出的時光長篇。
圖1:壩陵河大橋“世界第一蹦極”；圖2:大橋橋體內(nèi)部結(jié)構(gòu)參觀。攝影/陳慶全
可以說，貴州億萬年來的人文山水、時光峰巒，都映射在這一座大橋之上，亦沉凝在貴州的千千萬萬山川、洞穴、居所、城鎮(zhèn)與橋梁之間。而這深遠的山地，也在呼告人類的未來進路。
黔中高原上，因穩(wěn)定的地殼結(jié)構(gòu)、高原冷涼氣候與溶洞系統(tǒng)而落地的大數(shù)據(jù)中心，拓展了“尋路貴州”的無限可能；黔南的喀斯特叢峰，托起遠望深空的中國天眼，呼喚著“日月安屬？列星安陳？”的浩蕩天問；而貴州各地的溶洞與漫山遍野的林木，則因碳匯交易試點，成為了生態(tài)文明的“新高地”。
正在修建的未來“世界第一高橋”花江峽谷特大橋。攝影/尹剛
因此，為什么說山地織就了貴州文化的脈絡(luò)？
只因山地勾連起貴州文化的經(jīng)緯格局，記錄著一段從洞穴向山野的開拓之旅，是貴州人日常生息的居所家園，坐望未來，更承載著“黔”山萬壑生發(fā)的無限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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