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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斯塔夫·馬勒:一百多年前他把唐詩譜成了交響樂
貴州文化網(wǎng) 發(fā)表于:2021-12-13 11:41:51 來源:新京報 作者:韓嘉天 點擊: 評論:0

 古斯塔夫·馬勒:一百多年前他把唐詩譜成了交響樂

下文經(jīng)授權摘編自《古典樂的慰藉》,韓嘉天著,中信出版集團2021年11月版。

對生命的思索

古斯塔夫·馬勒的《大地之歌》,像是寫給女兒的,也像是寫給自己的。馬勒的音樂思想比較復雜,但這部作品的原始動力或者說創(chuàng)作沖動卻很簡單。1907年,馬勒不滿5歲的長女瑪麗亞因病在他面前去世,同年他自己也被診斷出患有心臟病。一直以來,生命與死亡的問題深深地吸引著馬勒。此刻,他走向了理解生死的那扇門。

古斯塔夫·馬勒:一百多年前他把唐詩譜成了交響樂

古斯塔夫·馬勒 (Gustav Mahler,1860年7月7日—1911年5月18日),奧地利作曲家及指揮家。1885在萊比錫指揮門德爾松的清唱劇《圣·保羅》獲得巨大的成功,后被聘為布拉格歌劇院指揮。曾在萊比錫、布達佩斯、維也納等地歌劇院任指揮,遂成為當代最偉大的指揮之一,是現(xiàn)代音樂會演出模式的締造者。代表作有交響樂《巨人》、《復活》和《大地之歌》等等。

《大地之歌》是一部充滿了愛與敬意的作品,是對女兒、對生命、對自然甚至對死亡的愛與敬意。馬勒把自己一生的經(jīng)歷與了悟都化作音符,譜寫在了這部作品里。此曲大概是他所有作品中最為個人化的創(chuàng)作,但是未及公演,他便溘然長逝。

 

如果只看名字,人們也許會認為《大地之歌》是一部單純描寫自然之美的作品,類似維瓦爾第的《四季》或貝多芬的《春天奏鳴曲》。但馬勒的音樂所表達的不只是自然界中的花花草草,雖然有記錄表明馬勒酷愛戶外運動,對自然環(huán)境的迷戀絕不亞于上面這兩位大師。但是,當一個人經(jīng)歷了一些事,回過頭來再去面對自然,又怎么會與從前一樣呢?

山間的小鳥在叫,樹林里吹來清涼的風。還是從前的景象,但此刻馬勒對自然的描述,更多的是對生命的看法,這也是《大地之歌》最迷人的地方。當我們側(cè)耳聆聽時,不妨拋開美的諸多現(xiàn)象,隨馬勒一起走進自己,深入地思考那“欲辨已忘言”的真意。

從中國古體詩到德文近代詩,從歌詞到交響曲,中間經(jīng)過一系列嬗變。翻譯界有 “詩不可譯”之說。意大利有句諺語,“Tradutore Traditore”——“翻譯者即背叛者”。即使不算 “背叛”,在翻譯中,每個譯者也都會面臨貝奈戴托·克羅齊所說的兩難——“不是忠實而丑,就是不忠實而美”,甚至會將詩的奧妙蒸發(fā),散失在文字轉(zhuǎn)換中。

語言是詩的載體,但不應變?yōu)樵姷那艋\。詩之所以為詩,不僅在于格律聲韻、語法修辭等外在的“形”,更在于其借助語言來表達又超越語言而存在的“意”,即詩內(nèi)在的“神”。

音樂之為音樂,也正如詩之為詩。言不盡意言外意,弦上有音弦外音。“詩意”“樂思”都可以意會傳心。

馬勒認為音樂是“心靈感受的藝術”。據(jù)說,馬勒在維也納大學學過哲學,也曾經(jīng)想當詩人。羅曼·羅蘭曾評價馬勒是“一個轉(zhuǎn)向內(nèi)心世界的人,一個有真誠感受的人”?!洞蟮刂琛房胺Q馬勒“心靈感受”之作,他用心感受“詩意”,并為“詩意”譜曲,與“詩意”融合在一起。

古斯塔夫·馬勒:一百多年前他把唐詩譜成了交響樂

馬克斯·奧本海默的畫作《樂團》,圖中馬勒在指揮維也納愛樂樂團。

詩意的領會

《大地之歌》的副標題為“一個男高音和一個女低音(或男中音)聲部與管弦樂的交響曲”,創(chuàng)作靈感來自德國詩人漢斯·貝特格用德語改編的中國詩集《中國之笛》。馬勒以其中七首唐詩為歌詞,譜成了六個樂章(第六樂章用了兩首),試圖借助東方文學講述人生的輪回。

馬勒不懂漢語,事實上,貝特格也不通中文。貝特格的《中國之笛》是一部改編集,他還有一本書叫《來自中國的桃花》。貝特格不僅“敢改〞中國吉詩,他還用德語選譯和改編了日本、土耳其、波斯、印度、美國、阿拉伯及中亞部分國家和地區(qū)的詩歌。

“詩意”沖破了時間和空間、文化和民族、語言和藝術的種種阻隔,終于化作“樂思”。而今,我們又用中文來分析《大地之歌》,仿佛走到了輪回的“原點”。

那么馬勒的《大地之歌》究竟使用了哪幾首“唐詩”呢?在語言的迭次轉(zhuǎn)化中,唐詩的意境雖得以部分保留,但具有特定含義的詞匯大多喪失,而這些詞匯恰恰是區(qū)別不同詩篇的“路標”,于是對源頭的探尋變成了對謎題的破解。經(jīng)許多學者一系列破譯和確證,目前除第三樂章《青春》無法確認其原詩出處外,其余五個樂章的原詩基本得到公認:

第一樂章《嘆世飲酒歌》源自李白的《悲歌行》;

第二樂章《寒秋孤影》源自錢起的《效古秋夜長》(僅前四句);

第四樂章《美人》源自李白的《采蓮曲》;

第五樂章《春日醉客》源自李白的《春日醉起言志》;

第六樂章《告別》前半部源自孟浩然的《宿業(yè)師山房待丁大不至》,后半部源自王維的《送別》。

其中,《宿業(yè)師山房待丁大不至》的原詩如下:

夕陽度西嶺,群壑倏己暝。

松月生夜涼,風泉滿清聽。

樵人歸欲盡,煙鳥棲初定。

之子期宿來,孤琴候蘿徑。

從字面上看,描寫的是“風流天下聞”的孟夫子在夕陽無限、人歸鳥倦之時等待友人的情景。清淡幽靜,悠然自遠,佳友不至,搔首踟躕,抱琴抒懷,自情自遣。

馬勒是一個充滿憂郁、極端浪漫的作曲家。他一定是捕捉到了這種期而不遇、遇而分離的意境,進而想到了生死的別腐。他將自己的感受傾注在音符里,把第六樂章的標題定為《告別》。

第六樂章是《大地之歌》中篇幅最長的一個樂章,演出約需30分鐘,比前五個樂章的總和還要多。讓我們把思緒轉(zhuǎn)回音樂,來聆聽馬勒的“告別”。

黑色而沉郁的大地

第六樂章一開始就呈現(xiàn)了厚重沉郁的大地,整體的顏色是“黑色”的,音樂始終徘徊在低音區(qū)。馬勒在配器中使用了弦樂、豎琴、圓號、低音大管,還有銅鑼。音樂到底是什么顏色完全取決于聆聽者的想象。音樂是無關色彩的,但音樂帶給我們的感受,與色彩對我們的沖擊,有時候卻能相契合。

弦樂組的大提琴和低音提琴分別以最粗的那根弦演奏著低音C(Do),兩架豎琴也在低音區(qū)演奏著C音,低音大管和兩支圓號同樣在演奏C音,可見這個音的重要性。

在音樂底部,圓號吹奏的聲音,好像是在模仿我國藏傳佛教儀式中經(jīng)常使用的一種樂器——銅欽。銅欽是一種體長超過3米的銅號,只在藏傳佛教的祭祀等儀式中作為合奏樂器使用,音色低沉寬廣、神圣威嚴,聲如群獅嘶吼、萬象奔鳴,諦聽蕩徹心神。

豎琴彈奏的低音C仿佛寺院里傳來的鐘聲,再加上銅鑼沉重的敲擊,音樂一下就把我們帶入一種儀式感極強的氛圍中,真的像跟生命告別一樣。

馬勒可能并沒有聽過銅欽特有的聲音,但作為一名嚴謹?shù)淖髑?,他既然用唐詩入曲,就必定會下功夫研究中國元素。音樂中,馬勒使用了五聲調(diào)式,模份了特殊的音色,為了描述生死,想必他也會盡可能深入地了解中國的祭祀、儀式等情況。

古斯塔夫·馬勒:一百多年前他把唐詩譜成了交響樂

李白像

暮色幽冥中最后的別離

接下來是女中音演唱。歌詞大意是:“夕陽在山巒背后逐漸沉沒暮色從山谷下面悄悄升起。”看來馬勒描述的景色是發(fā)生在太陽落山之后,從傍晚至夜半。

小溪在黑暗中歌唱,會是一種什么感覺?

馬勒先以單簧管引入,仿佛空谷中輕輕回蕩的水聲,而后雙簧管吹奏出的小溪流淌過來。接著,女中音聲部唱道:“快樂歌唱的小溪流過幽冥,暮色中的野花蒼白無力。

單簧管和雙簧管圓潤的音色聽起來有一種朦朧感,這條小溪不是清澈透明的。在雙簧管的旋律下,單簧管用分解和弦做著伴奏。我們仿佛看到水面上寧靜如綢,沒有泛起絲毫波光;而水面下,溪流細細無聲地流淌著。

這條溪流與《沃爾塔瓦河》中的那條完全不同。那是在長笛光芒下映襯著晶瑩剔透的單簧管,是陽光的、歡快的、充滿活力的。馬勒在女中音演唱時,將旋律聲部也換作了長笛,但音樂整體的氣氛卻依然是暗色的。長笛像是山谷上方灰蒙蒙的天空,無法照亮密林下隱秘的溪水和野花。單簧管始終單調(diào)地做著伴奏,不僅為小溪蒙上了一層幽暗,也給樂隊整體鋪上了一種黑色的基調(diào)。

這樣的夜晚,連鳥兒都不再那么靈動。長笛描繪的小鳥最初還在樹枝間上蹦下跳、相互啼叫。很快,隨著雙簧管、大管一段旋律下行的吹奏后,便隱沒在夜色中。

接下來是等待友人的場景。對于馬勒來說,等待的或許是永遠也等不到的人。也許他在思念自己的女兒,想和她做最后的告別。

這段歌詞對應的詩句是“松月生夜涼,風泉滿清聽”。把馬勒采用的德文歌詞再回譯成漢語,是“松樹的陰影中涼風習習。等待友人,我在此長久仁立,期望和他(她)做最后的別離”。

或許每次構(gòu)思時,馬勒感受到的既是一種解脫,也是一份煎熬。我們在下面的配器里,完全可以感受到那份凄涼。低音提琴拉奏著低沉而悠遠的長音,似乎在告訴我們現(xiàn)在已是深夜,是作曲家生命中最黑暗的時候。中音聲部的女聲和高音聲部的長笛演唱出旋律,沒有復雜的配器,但給我們的情緒卻非常到位。

馬勒出生在波西米亞,那里現(xiàn)在是捷克的領土,當時在奧匈帝國的統(tǒng)治下。他在奧地利長大,講德語,以猶太人的身份接受了天主教。馬勒曾說自己是三重意義上的無家可歸者:

“在奧地利人中是波希米亞人,在德國人中是奧地利人,在所有人中是猶太人。”面對反猶浪潮,馬勒辭去了維也納宮廷歌劇院院長及首席指揮的職務。接看是愛女早夭、婚煙危機、自己病重。就在此時,源自中國的清風吹拂了他滿目瘡痍的心靈。這也許就是他創(chuàng)作《大地之歌》時的心境。

插句題外話,馬勒的愛妻阿爾瑪·辛德勒是一位傳奇女子,其一生經(jīng)歷之豐富,遠勝平庸的小說。

古斯塔夫·馬勒:一百多年前他把唐詩譜成了交響樂

馬勒和他的家人

充滿愛意的回憶

雖然整體色調(diào)是黑色的,但在音樂的發(fā)展中,我們還是聽到一種星光閃爍般的愛意,像是思緒在等待的途中閃回到過去,憶起與心愛的人共處時的甜蜜。

其中有一段在豎琴掩映下,長笛引導著小提琴演奏出了極富敘事性的旋律,如夢似幻。但是很快音樂的情緒變了,又把我們拉回現(xiàn)實。接著,音樂一點一點地上揚,所有這些器樂的演奏,都是為后面的聲樂部分鋪墊著情緒。

我多么想再見到你,

我多么想與你永遠在一起,

共同享受這夜色的美麗……

可你在哪里呀?

請別讓我長久地孤單與寂寞……

馬勒是浪漫主義后期具有代表性的作曲家,是聯(lián)結(jié)德奧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音樂之間的橋梁。在藝術領城,他是一位正直的藝術家,不取悅、不媚俗,亳不掩飾地展現(xiàn)自己的所思所感。在他的作品中,我們總能感受到那種直抒胸臆,有浪漫與溫情,也有痛苦和感嘆,還有一份常人不具備的禪意與對生命的敬意。

《大地之歌》作為馬勒的交響曲,技順序應該排在第九的位置,但馬勒認為“第九”不祥,因此刻意沒有將之命名為《第九交響曲》。但一個人走到了人生的盡頭,是無法折返的,這與你內(nèi)心是否強大無關,“第九魔咒”[1]依舊帶走了馬勒,這一切仿佛是“命運之神”開的玩笑。不過,馬勒和那些偉大的作曲家并沒有真正離開我們,音樂的魅力從來就是超越生死的。對生命、對自然的愛意,早已化作了一首首動人的“大地之歌”,在充滿詩意的吟唱中彌散、飛揚……

本文經(jīng)出版社授權摘編自《古典樂的慰藉》。

撰文:韓嘉天

摘編:李永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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