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 姜秀波
黔與湘,一衣帶水。貴州半壁更是與湖南洪江一水相連。
一江沅水,是桐油水道,也是木材水道。歷史上,流的是金,淌的是銀。
三百多年來,一代又一代的貴州人,沿著清水江、氵舞陽河而下,來到沅江畔一個叫洪江的“大地方”,創(chuàng)造了一個又一個商業(yè)神話。
多年后,兩個商幫在這里興起,兩個會館在這里落成,見證了貴州“木材時代”最后的輝煌!
闖“洪江大地方”
“貴州第二條大河”清水江,源自都勻,流經(jīng)麻江、凱里、臺江、劍河、錦屏、天柱,入湖南,匯渠水、氵舞水,在托口改稱“沅江”,又過洪江,然后一頭扎進洞庭湖……
清水江是沅江的主干,也是沅水的源頭。
另一水氵舞陽河,發(fā)源甕安,流經(jīng)黃平、施秉、鎮(zhèn)遠、岑鞏,在玉屏出貴州,入湖南,在黔城注入沅水。
二水均交匯入沅江。
洪江是個“大地方”,地處西南邊陲、沅江上游,是沅、巫二水的交匯處,扼西南孔道,西可進云貴,東可出吳越。
歷史上,洪江不僅是“全楚咽喉”,還是“黔滇門戶”,有“西南一都會”“大西南第一座古商城”“大西南山區(qū)走向世界的第一站”之譽。
對古城洪江的繁華景象,清康熙二十六年(1687),文人王炯在《滇行日記》中寫道“煙火萬家,稱為巨鎮(zhèn)”。其筆下“商賈駢集,貨財輻輳,萬屋鱗次,帆檣云聚”十六字,更是絕妙。
洪江城曾經(jīng)有多繁華?當?shù)匾皇酌裰{可見證:“漢口千豬百羊萬擔米,比不上洪江犁頭嘴。”
如今,殘存的“七沖、八巷、九條街”,依然狀若迷宮,尤可見當年老洪江的繁華輪廓。我們也還能從另一個歷史截面窺及洪江“木材時代”的盛況:民國二十二年(1933),洪江的貨幣流通量,僅次于湖南省會長沙。
這對一個連縣城都不是的地方來說,簡直就是一個商業(yè)奇跡!
洪江因水而興,得一江之利市,聚七省之商機。
“咚咚哐,下洪江!”上河貴州人總是揣著一個出人頭地的夢想,來到湖南洪江。當?shù)厝肆晳T上叫作“下洪江”“闖碼頭”。
“一把包袱一把傘,來到洪江當老板!”
一代又一代乘坐木排、木船到洪江發(fā)展的貴州人,得一江木材之利,逐漸形成氣候,慢慢組成商幫,并不斷壯大。
其中,貴州開泰(原五開衛(wèi)改)、錦屏(原銅鼓衛(wèi)改)、天柱三縣與湖南靖州、綏寧、會同、通道四州縣,組合而成的“七屬商幫”,成為洪江地方勢力最強的商幫。而“貴州商幫”,其整體經(jīng)濟實力又在“七屬商幫”之上。
數(shù)百年來,洪江碼頭鬧市喧囂與繁華的背后,似乎總有貴州人的身影。
一館“光黔耀楚”
老洪江內(nèi),會館林立。其中就有一座宏大氣派的貴州會館,是洪江“十大會館”之一。
在洪江“十大會館”中,貴州會館和江西會館、寶慶會館又是其中規(guī)模最大的三個。
在“寸金尺地”的洪江,能躋身“十大會館”中的“三大會館”,貴州會館當年的規(guī)模和氣派,可見一斑。這與“貴州商幫”實力的壯大,不無關(guān)系。
洪江貴州會館,也叫“忠烈宮”,俗稱“黑神廟”。
歷史上,不僅貴州本土“全黔皆祀黑神”,就連遍布全國各地的貴州會館,也多崇祀南霽云。洪江貴州會館就是其中的一個典型。
清《洪江育嬰小識》記載:“貴州會館,職首代名‘貴鼎新’,祀南霽云。”
貴州會館位于大河邊桅桿坪(今洪江第三中學校址),與江西會館相鄰。占地面積相當于今洪江第三中學近一半。有文獻見載,貴州會館“忠烈宮,嘉慶二十二年(1817)建館于大河邊桅桿坪,與江西會館相鄰”。
《辰河戲志》曾記載“忠烈宮戲臺”,言及貴州會館“是舊時洪江唯一蓋琉璃瓦的建筑物”。
貴州會館整個建筑雕梁畫棟,富麗堂皇。由北向南階梯狀布局,依次建有石牌坊、前門樓后戲臺、前院亭子、過廳、前殿、中殿、后殿,三進院的東西兩側(cè)建有兩廡及書房。
正大門懸掛著一塊“光黔耀楚”的石匾,兩扇大門每邊則各有一人物石雕。
戲臺是會館的“重頭戲”,幾乎所有的會館都必不可少。貴州會館也不例外?!冻胶討蛑尽份d:在洪江聚集的黔省排工、船民、商賈在忠烈宮多有祭祀活動,酬神唱戲亦頻繁。仁和、榮慶、歡迎臺等班社,均曾在此演出。
可以想見,當年貴州人在會館內(nèi)部,操鄉(xiāng)音、敘鄉(xiāng)情、依鄉(xiāng)俗、過鄉(xiāng)節(jié)、演鄉(xiāng)戲、食鄉(xiāng)味……熱鬧非凡。
駐洪江各商幫,紛紛在會館附近河道爭得一席之地,修建了自己的商幫碼頭。據(jù)清光緒十五年(1889)繪制的《洪江街市全境圖》所示,當時洪江共有28處沿河碼頭,其中與商幫有關(guān)的7處碼頭中,就有貴州會館的專屬商幫碼頭,時稱“貴州碼頭”。
有碼頭,就有吃“碼頭飯”的人。“排古佬”組成“排幫”,“船巴佬”組成“船幫”,“扛包工”組成“腳板行”……形形色色,但貴州會館始終都是他們的“避風港”。
洪江各大會館“皆捐買義山收葬同里之客死者,修其時祀,葺其傾墮”。據(jù)光緒年間統(tǒng)計,洪江境內(nèi)計有會館義山38處,其中貴州會館就有15處,幾乎占了近一半。
與洪江各大會館一樣,洪江貴州會館也置辦“社倉”以供隨時調(diào)節(jié)米市供應(yīng)。據(jù)統(tǒng)計,光緒四年(1878)貴州會館積谷數(shù)多達 400 石,是各會館中第二多的,僅次于江西會館。
一個很奇特的現(xiàn)象是,在洪江的黔籍商人既有自己獨立的“貴州商幫”,也有黔東與湘西合二為一的“七屬商幫”,二者并存。同樣為洪江“十大會館”之一的湘黔“七屬會館”,還設(shè)有分館(支館)“飛山宮”,總館和支館均有著濃濃的“黔系血統(tǒng)”。
“美不美,家鄉(xiāng)水;親不親,故鄉(xiāng)人”。貴州人從上河來,散了排、船被劫了,剛好又撿回一條性命,或者賭博輸了,身無分文,流落在洪江,一旦幾天吃不上飯,到會館總有一口熱食。或者沒有回家路費,只要找到會館,會館必打發(fā)一份足夠到家的盤纏;或者同鄉(xiāng)無端被外鄉(xiāng)人欺辱,總有會館出面討一個公道;又或者上游漂來一具尸體,且有人能證明是貴州人,會館也必送一副薄木板棺材安葬。即便平日,同鄉(xiāng)間在生意上也相互總有一個照應(yīng)。
今天,洪江地區(qū)依然流行一首民諺:“貴州館的頂子,江西館的銀子,寶慶館的錘子。”《辰河戲志》亦載:“因館內(nèi)常住有黔籍過往官員,舊有‘忠烈宮的頂子’之說。”
懷化市洪江區(qū)管委會資料《頂子、銀子、捶子》記載:
從周則范到王家烈的二十多年中,洪江基本上都是在貴州軍閥的占領(lǐng)和控制之下。這些司令、軍長、師長、團長都是貴州籍人士,貴州會館因有這些當官的同鄉(xiāng)“光黔耀楚”,曾顯赫一時……
在那個軍閥混戰(zhàn)的年代,掌握“印把子”或有槍、有錢,只要得其一,都總能說得上話。但貴州商人卻一度“三者兼而有之”。
貴州商幫特別是湘黔“七屬商幫”,尤其是“天幫”(天柱商幫),因得一江木材之厚利,既有多人在洪江當?shù)胤焦?,又有多人在貴州軍閥中當大官,可謂“顯赫一時”。
洪江貴州會館、湘黔“七屬會館”及清咸豐年間加入的“十館公所”,集政治和經(jīng)濟于一身,既是同鄉(xiāng)會和經(jīng)濟組織,又是基層的社會管理機構(gòu)。通過各地商幫代表議定選舉產(chǎn)生的“首事”,輪到主持“十館”之年,又稱“值年”,實為當年“十館公所”總管。洪江貴州會館、“七屬會館”的職首,自然也就轉(zhuǎn)為“首事”,且參與輪流主持“十館公所”。
總之,在洪江,說是“十大會館”,其實就是貴州、江西、寶慶這“三大會館”說話最有分量,而湘黔合館的“七屬會館”則一直是響當當?shù)?ldquo;地頭蛇”。
民國四年(1915),洪江商會成立后,取代了“十館公所”。但一句“貴州館的頂子”,卻折射了當年貴州商人在整個洪江商圈的地位和影響。
值得一提的是,嘗過“頂子”帶來的甜頭和榮耀之后,貴州商人更加注重“學而優(yōu)則仕”“學而優(yōu)則商”。即便后期水運貿(mào)易式微,貴州商人的桑梓教育情懷也依然不變。當時由貴州會館出資興辦的“鼎新小學”、湘黔“七屬會館”出資創(chuàng)辦的“惟光小學”,至今依然還可以找到文獻記載。
“貴州會館”成記憶
因水而興,也因水而衰。
伴隨著“火車拖來的城市”懷化新城的迅速崛起,以水運起家的老洪江(指今懷化市洪江區(qū))不可抗拒地逐步走向了式微。
沅水水系的記憶碎片化后,沅江“木材時代”也徹底退出了歷史舞臺。以老洪江為標志的一個商業(yè)時代結(jié)束了,以洪江古城為符號的一種碼頭繁華也落幕了。
相應(yīng)地,洪江貴州會館、湘黔“七屬會館”,也完成了她的歷史使命!
時光老去,背影斑駁。
排伕走了,船工走了,商人也走了……一江水,依然還在不知疲倦地流淌。
而今,似乎只有在古籍文獻中,我們還可以依稀得見貴州商幫模糊而零星的散碎光斑!
洪江貴州會館、湘黔“七屬會館”,都成了記憶。
進入新時代,老洪江又在以另外一種形式展示她的文化內(nèi)涵。
如今,一個具備旅游功能的洪江古商城,依然還可以想見老洪江昔日的繁華。只是,“木材時代”催生的貴州會館、湘黔“七屬會館”已經(jīng)不再。
▲民國三十二年(1943)洪江鎮(zhèn)學校分布圖
▲原貴州會館“忠烈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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